天下大勢合久必分，況且離上一次幾國混戰已經百年有餘。這樣的離亂落在年輕人的身上還好，若是落在那些老者的身上，總是會覺得這個世間無常變幻，也不知道自己下一刻是不是就會死在路途上，心中還掛念著自己的後代。

言小瑤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默不作聲，言銘親自來敲過很多次門，言小瑤也沒有去打開。本來說回來三人共進晚膳，現在鬧得各管各的，好吃不好。言銘吩咐丫頭守在言小瑤房間外面，不能出一絲紕漏，一旦裏面動靜不對強行把門打開也無妨，說完還專門喊了兩個小廝也守在外面。

“你對小瑤說了什麽？”言銘問。

“實話實說。”四方通回答得坦坦蕩蕩。

言銘想說什麽，可都化進了一聲嘆息裏：“你先回去吧。”

四方通拱了拱手，低著頭退身出門。

言銘看了看仍然緊閉的屋門，在外面輕輕叩了兩下，見裏面沒有答覆，言銘遣了丫頭們下去，一個人留在門前柔聲對門裏的姑娘說著：“……小瑤，餓了麽，吃點東西罷。聽聽大哥的話，好麽？”裏面還是沒有動靜。

“你這樣使小孩子性子，難不成想讓大哥我再為你講個故事？”言銘失聲輕笑到。

裏面終於有了微弱的響聲，腳步聲禮門扉越來越近，最後在門口停下。言銘能夠感覺得到言小瑤朝門伸了伸手，可是又止住了。裏面的姑娘聲音沙啞低沈著，聽得言銘的心一直緊緊糾著。言小瑤聲音很是虛弱地說道：“……哥哥，你跟我講講，我不在言家時候的事吧。我想，聽聽雲致的事。”

言小瑤的聲音越說越小，越來越像是懇求的語氣。言銘從來沒有見到她有哪一次是這樣低聲下氣的樣子，於是用手指輕輕掃過自己的鼻尖，用了很大的力氣把心中的悲傷壓了下去，將一只手輕輕覆在上，柔聲說好。

雲致才被撿回來的時候，言銘覺得這孩子挺奇怪的。沒事的時候言銘也會進屋子裏去瞧瞧，那時候他還沒有醒過來，有次迷迷糊糊之間說出的話言銘很努力地去聽結果一個字沒有聽懂。他臉上有一道略深的傷口，應該是被什麽銳利的東西割到的，言銘那時候想都不敢想那會是流箭留下的痕跡，稍有偏差，他們遇上的就會是雲致的屍體了。第二日，父親將那孩子衣兜中的東西仔仔細細看了許久，之後把他叫過來，讓他將這東西送到一個古董店老板的手上看看。言銘去了很久，也在店中等了很久，終於拿到一封信，連著東西一起帶回家給了言五常。

言銘不知道裏面寫了什麽，只知道言五常盯著信和雲致看了很久，像是在做一個很重要的決定。

果然，雲致直接被留在了言家。

他醒來的那一天，言銘碰巧正在旁邊看著，睜眼的一瞬間，言銘覺得自己眼睛出了什麽問題，不然一個人的眼睛裏怎麽可能有那麽漂亮的藍色光亮。等言銘定下眼來看時，雲致只是很正常地用那雙澄澈的眸子看著他。言銘往前一步，想問點什麽，可雲致突然像受到驚嚇一樣立馬往後退縮了一下，結果後腦勺碰到堅硬的床板，疼得他咬牙。

雲致幾乎沒有說過話，言銘唯一聽到的一句話就是他對父親的問題回答的那一句“不記得”。

像是從說話開始，雲致戰戰兢兢地觀察著周圍的人，聽著他們說話，看著他們寫字。有時候碰巧雲致在外面掃落葉，言銘拿著自己剛剛寫好的墨跡出來晾曬，雲致盯著看了很久。言銘問，“你識字？”雲致頓了頓，之後微微笑著點了點頭，“一點點。”那之後言銘倒是經常讓雲致來看看一些書，結果發現雲致看書速度飛快，認字的速度也很是驚人，一本自己練了兩個月的字帖，雲致只需要花半個月，還能把字寫得行雲流水，筆走龍蛇。

也不知過了多久，雲致說話也順暢了，也不像之前那樣有些膽怯了，他直接到言銘的面前問道：“大少爺，二小姐是個怎樣的人？”

言銘有些驚訝，便問他為什想要知道關於二小姐的事。

雲致低頭答道：“因為二小姐做的事猜不透。”之後還嘀咕了一些什麽言銘倒是沒有聽清楚，只是那時候雲致顯得有些無措，似乎遇到了什麽天敵。言銘笑出聲來，對雲致說，“別擔心，小瑤只是有些不會說話罷了，但心是好的。你是父親留下的，定不會被她用那些奇奇怪怪的理由搪塞走。”雲致聽完這句話好像有些明白，向言銘低頭謝過之後又一個人開始到外院幹起活來。

有次，父親因為太過勞累忘記了將那些商賈的貨單放置的地方，正急躁不已，差點發起火來，是雲致一直找很很久，極為仔細小心才把那一張紙給找到。因為及時，言家立馬跟這些商賈聯系並且取得了信任，不然差點失去了這麽一批合作的人。

無論是看書，練字，掃除和下棋，雲致好像都能很快學會並且做得很好。言銘都很驚訝他居然還會下廚。雲致只是笑笑，“無事的時候跟後廚的瞎學罷了。”言銘倒是覺得，這裏的菜可能不和他的胃口。

言小瑤很明顯地表現出討厭他之後，言銘在一次下棋中問道，“我們二小姐好像不是很喜歡你啊。”

雲致聽著棋盤，穩穩落下一子，之後笑著說：“總會喜歡的，我相信自己。我能等。”

是，他現在做到了。二小姐確實真的已經喜歡他了。

他等來了開端，卻等不來他們的結束了。

之後言銘又說了幾件關於瞿雲致的事，因為已經有些年頭了，言銘記得也不是很清楚，畢竟他也並沒有什麽時間跟雲致待在一起，得知的也只是表面的東西。

屋子裏面的人慢慢發出抽泣的聲音，慢慢抽開擋著的門栓。言銘輕輕推開門，卻看見低下大顆大顆眼淚的言小瑤一下子撲到自己的懷裏，瞬間抱著他放聲大哭起來，像極了小時候她哭得撕心裂肺的樣子，這麽多年，他以為她不會再這樣哭了，沒想到今日卻又見到。

言銘緊緊將言小瑤的頭按在自己的懷中，抱住她顫抖的身體，盡量讓她安定下來。

言銘知道，言小瑤這次是真的放棄了，這是她最後的任性，是她最後的小姐脾氣。

“大哥……啊……大哥……”言小瑤說話聲都快被她自己抽泣聲蓋住，明明已經哭得已經喘不上氣了，可她還是在他的耳邊說著，“我不……不想……不要……雲致……”

“雲致啊……”言小瑤最後的哭喊，聲音已經破碎，她拼勁全力喊著他的名字，光是聽著她哭喊的聲音，言銘竟眼眶濕潤起來。

頭頂的月亮格外得圓，格外明亮。像極了那一日他見到雲致在庭院之中仰望的月亮。

“二小姐很有趣啊。”雲致笑著對站在旁邊的言銘說道。

兵敗如山倒，像是水到渠成一般，五天之後良東跟召南聯手生擒了占據澤城已久的少將軍瞿雲致以及一幹人等，那日良東擺了很大的慶功宴，言小瑤看著夫子做到了頭等席位上，連同肖王和在下面一些的四方通。言小瑤在這一刻也終於明白了為什麽瞿雲致會輸掉，師傅和徒弟之間，總是相差了那麽一部分。瞿雲致的兵法布陣是夫子傳授的，即便是再有天賦，夫子也不會把自己的全部都一字不差地交給來歷不明的土地。

言小瑤將杯中的茶水換成了烈酒，一杯下去，竟然奇跡般地沒有醉過去。

耳邊是眾人的祝賀聲和歡呼聲，還有悠悠奏樂優伶開聲高歌的聲音。言小瑤倒是希望自己喝醉，這樣就能上去大鬧一場，可惜她不能。

陸新倚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言小瑤的身邊坐下，遞給言小瑤一杯濃濃的茶水：“你醉了。”

言小瑤揚了揚唇角，搖著頭，“我倒是想醉，可惜醉不了。”

“……清醒著也這麽痛苦嗎？”陸新倚皺了皺眉。

“新倚。”言小瑤勾住陸新倚的脖子，往她身上湊了湊，“有的時候我好羨慕你，也好羨慕四妹。尤其是你。你說，為什麽我們就不能像你跟商義傾那樣呢，嗯？為什麽總是被那麽多東西絆住呢！”言小瑤最後一聲說得很大，弄得周圍的人也朝這邊看來。

陸新倚朝上面行禮，說：“言大人醉了，新倚請肖王準許讓微臣帶著言大人先回去。”

肖王看了看言小瑤，點了點頭，隨後差身邊的內官過來，趁機把皇上的旨意頒下。

良東欲招降久北，因關系敏感特殊，顧需要熟悉久北的官員。據悉言瑤之曾是青冥與重山的情報使，多次與久北交涉，也作為使臣與久北議和，顧此次招降有意讓言瑤之任命。

陸新倚頓了頓，見言小瑤渾身僵硬，於是自己便替言小瑤接了旨意，跪謝皇旨。伸手招了四方通過來，讓他背背言小瑤。可四方通才走過來，言小瑤就猛地站起身來。本來以為自己沒有醉的，可在站起來的那一刻天旋地轉，四方通眼疾手快地把言小瑤打橫抱起，無可奈何地說道：“我的二小姐，您別逞強了好麽？”說完帶著言小瑤開始大步走去，周圍的看著他們有的開始小聲嘀咕起來。

言小瑤把頭偏向一邊說道：“你不必照顧我。”

四方通看了看言小瑤，之後望著前方若隱若現的燈火道：“我倒是不想，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罷了。”

在被俘的路上，雲致沈默了很久，最後對四方通說道：“若是我不能再活下去了，就交給你了。”

請你助她達成所願，平定四方。

請你真心待她，成為她能依靠的人，讓她以後不再孤單。

四方通只想罵雲致一句“混蛋”，可雲致最後說的那句“除了你，我找不到第二個人了”竟讓他活生生把這句話吞了下去，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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